艺耕随笔之二:“画种”与艺术
2017-11-20 姚波官网
文 / 姚波
 
某日阅览书刊,一不留神看到一位水彩画家在某个“当代中国水彩发展之趋势”的研讨会上如是说:“我认为没有水彩画,现在把绘画分为油画、版画、水彩画,其实没有那么多画种,只有艺术,因为所有的画种所追求和解决的终极目标就是艺术问题,所有的艺术画种所面对的问题,也就是艺术问题,因此我们看问题一定要站在艺术的高度,再来谈水彩问题。”余甚不以为然且十分纳闷:既然没有画种、没有水彩画,为什么最终还要再回到水彩问题?类似这种激情有余而理智不足的浮夸论调为什么总出现在水彩画界?这看似于大艺术高度着眼的去种类化表述,颇有通过归类扯平的话语伎俩来拉高水彩画的地位进而自我(水彩画从业者)拔高之意味。其中总掩不住隐约的画种自卑心态。
 
其实“艺术”作为一级概念本质上是一种抽象或先验的存在,是人类的出现及其相关精神表达的各种具体的二级、三级乃至四级概念下的实践活动的支撑,才使得她逐步地丰盈和独立起来。因而根本就不存在什么纯艺术,只有具体的如建筑艺术,音乐艺术、绘画艺术……不过仔细想一下还会发现,这些依然不是实在的艺术,仍是低级别的抽象概念,只有落实到纪念堂、歌唱、钢琴、二胡、油画、水彩画……我们才真正接触到艺术的实体存在。
 
作为一个水彩画家,应该对画种存在的意义有着与“当代艺术”观不同的诠释。因为很显然,画种乃艺术存在的最基本和最具体的单位,其行业归属就是艺术的一门,故从事水彩画毫无疑问就是从事艺术活动。这与一幅水彩画是否是佳品的艺术判断并非一回事。进行艺术判断,就必然要涉及油画、版画或水彩画等具体画种的鉴赏,诚如所谓“普世价值”不可能抽象地存在,必然是具体国度、具体文化观念下的具体阐释及其具体表现一样。有鉴于此,艺术问题归根结底究竟是理论问题还是表现问题就不言而喻了:“艺术的高度”必定体现为与特定画种媒材表现息息相关的绘画性表达的格调及感人程度。换言之,我们是不能随便在不同的画种之间展开艺术比较的,一种材料的绘画局限性又往往是其最大的审美价值所在,因而艺术表现往往又是艺术家巧妙探索、运用和发挥材料局限性的精深体验。这正是我们可以凭自己的趣味、偏好去喜爱一个画种,却无法在两件不同画种的佳作之间区分高低优劣的原因所在。
 
艺术的首要问题是如何获得表现形式的感染力,而非如何“提出问题”;故而与其所说的“所有的画种所追求和解决的终极目标就是艺术问题”刚好相反是如何感人的问题。艺术问题是人们对艺术进行理性思考所产生的问题,是对艺术是什么,艺术不是什么,艺术需不需要感人,艺术是否擅长说教、提问题等问题的梳理、研究。所以用艺术的手段去提问题首先必须解决感人的问题,而艺术一旦达到“感人”,自然也就不存在任何问题了。
 
从个体角度说,人们喜欢一个人的“艺术”并不是喜欢他的抽象的“艺术认识的高度”,而是喜欢他的用和别人一样的水彩颜料和纸画出的超越一般水准的“水彩画”。他的艺术的高度就体现在他的“水彩画”上,而非他所说的他的“艺术认识的高度”——这充其量只代表他理性认识的高度和他理论阐述能力,与其水彩画品位的高低又有何直接或等价关系呢?
 
从来就不存在脱离具体艺术表现的所谓“艺术的高度”,画种是艺术得以存在并成长和发展的具体土壤,有什么样的土壤,就有什么样的艺术及其高度,自然会造就与之相关的艺术家。故艺术首先必须为具体艺术如水彩画艺术、油画艺术或舞蹈艺术、戏剧艺术或说唱艺术、表演艺术……才能藉以显示其艺术的高度。所以谈论艺术,除非讨论的是艺术的公理、原则、方法论,就必须从具体的艺术形式、材料及其特性的创作表现出发,真正的“艺术的高度”只能表现为对具体艺术作品的艺术性、感染力的评估,而艺术的公理、原则及其方法论的研究,只能代表“艺术理论的高度”,是不能与“艺术的高度”划等号的(正像艺评人、理论家不等于艺术家一样!)。这一点常常被混为一谈,而画家为了傍学术,附庸学术之风雅,以拔高作品的“学术性”,就常常喊出不明就里却是凛然慷慨、貌似精辟的口号,其间不免透露出某种难以消弭的深层的自卑。
 
说没有画种,只有艺术,酷似过去另一位全国美展的获奖者曾说的“不要满足于当一个水彩画家,而要当一个艺术家”一样矫揉造作和故弄玄虚。当我们将开篇的那段语录的句型代换一下说:“现在把学问分为数学、物理、化学、哲学、心理学、社会学,其实没有那麽多学问,只有科学……因此我们看问题一定要站在科学的高度,再来谈数学或其他学科的问题”,这种逻辑上的可笑会昭然若揭。
 
画家,首先要当好油画家、版画家或水彩画家,才可以担当画家之称而成为一名艺术家!“艺术家”是对所有艺术门类优秀实践者、创造者的统称,因而它并不比“钢琴家”、“贝斯手”、“歌唱家”、“舞蹈家”、“画家”——“油画家”、“水彩画家”的称呼更显得高贵。就如同说牛顿是一个伟大的物理学家,并不影响他就是一个伟大的科学家;但很显然,如果没有物理学上的卓越成就,亦即倘牛顿不首先是一个伟大的物理学家,那么人们将凭什么冠其为“伟大的科学家”?
 
行文到此,我不禁想问:这些高人在想什么呢?画水彩画不就是在搞艺术吗,有必要心虚吗?试问离开水彩画你将立于何处去显示并高谈阔论艺术的高度?离开水彩画这个特定画种,“当代中国水彩发展之趋势”的研讨又从何谈起?难道要唱艺术之“空城计”吗?
 
专业杂志上常刊登一些作者的作品和文章,细品之下有不少属于高调低品之列,让人不由得摇头,艺术认识的高度与艺术的高度确有如此天壤之别而可出自一人笔下!实实在在地道出:艺术的高度并非一定关乎理性认识高度及其阐述能力,但却一定直接关乎一个画家-艺术家的艺术体验的深度及其落实为审美感知力的敏度与锐度。
 
艺术,当你谈论、思考它的时候,它就不存在了。因为它必然要经历抽象的离析,以至于任何具体、个别、生动都将被剔除,成为一个可供言语谈论而非供感官体验的话题。所得到的只能是关于笼而统之的艺术的讨论。这种讨论无论其涉及多么高深的认识,都只能是艺术理论的高度,而艺术的高度只能由具体作品来“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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