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离的智慧
2020-02-28 吴国全( 黑鬼 老赫)
硬纸质水墨 | 武汉 - 一座需要“亮”光的城市 | 120x90cm

隔离的智慧:
老子的鸡犬之声、
卡夫卡的邻村、
老赫的武汉水墨。
   文/ 夏可君
     卡夫卡1924年去世之前一直在写他的长篇小说《城堡》,那个打探城堡天国般神秘消息的土地测量员K,是住在一个小村子里的。卡夫卡,还有后来的本雅明这些犹太人,都把这个小村子叫做“生活”,现世的生活本身,那城堡的天堂是遥不可及,消息混乱的,但村子里的生活却是不可推卸的此在,甚至在喀巴拉神秘主义的寓意故事中,村子就是等待弥赛亚救世主来临的肉身。
     卡夫卡认为身处资本主义官僚硕大体系中的我们,只能生活在这种神秘莫测又复杂错乱的小村里,接受各种语焉不详的毫无用处的指令。但其实,几乎没有什么学者专家关注研究过卡夫卡在去世之前一年左右写的另一个与“村子”有关的小说,题目就叫《邻村》。
     我的祖父老爱说:“生命惊惧的短促。现在,在回忆中,对于我,生活被压缩在一块儿了,以致于我几乎无法把握住,比如,那一个年轻人,怎么可能下定决心,骑马去往邻村,而不害怕,即——全然撇开众多的不幸事件——这寻常的、幸福流逝的生命时间,对这样一次骑行,已经远远是不够的呀。”


硬纸质水墨 | 武汉2020 - 寂静的城 | 120x90cm
准确说,这是一篇小小说,这可能是世界上最为短小、最为神秘的一篇小小说了,你甚至不能说它是小说,顶多是一篇日记片断而已?但,确确实实,这是一篇完整且寓意无比复杂的小说。


硬纸质水墨 | 武汉2020 - 被圈养的城 | 局部
      这是一个年轻人要去往邻近的村子,也许他是要去见他那在邻村的美丽情人或未婚妻,或者去救治一个重危病人,如果他碰巧是一个医生的话,卡夫卡写过这样的乡村医生,他骑上了马,迫不及待其要去往邻村了。但, 无论他的马多么迅疾,无论他驾驭的技术多么好,他都可能会摔下来,或者通往邻村的桥因为昨天的大雨而被河水冲断了,或者邻村突然出现了大面积的瘟疫感染,反正,他要抵达的邻村,似乎遥不可及。很多无法预想的意外,也许在他骑上马的时刻,都一下子涌向心头,怎么可能不害怕呢?这些可能性都会让这个幸福的见面约会不可能。更何况,他的时间似乎怎么都不够用,有那么多的节外生枝,那么多的意外情况,他怎么可能抵达邻村呢?这几乎不可能了!


硬纸质水墨 | 武汉2020 - 城里城外 | 120x90cm
      值得注意的是,这是一个老者回忆的叙事,幸好这是一个老者回忆的目光,如果这个年轻人后来成为了这个老者,或者这是一个老者在回忆自己青春时代的一次次冒险,那么,他应该是已经抵达了邻村,这是一种幸福的回忆目光,这是弥赛亚救赎的力量,收集那些消逝了的幸福瞬间,使之在回忆中聚集起来。


硬纸质水墨 | 天书 | 120x90cm     
       这就有些奇怪了,我们,身处瘟疫的我们,现在为何要来读这篇小说?还有布拉格的小犹太人卡夫卡为何会写这样一篇奇奇怪怪的小说呢?据说,这是卡夫卡自己承认的,这个奇怪的主题其实来自于老子《道德经》第八十章的启发:“邻国相望,鸡犬之声相闻,民至老死,不相往来。”没有这个语句,他不可能写出这个片断。
      卡夫卡难道不知道老子的这个思想已经被后来的历史被指责为“小国寡民”、不思进取,只是农耕时代的残余理想,怎么会被一个了不起的小说家看上?这个不相往来的隔离、间离、间隔的思想竟然如此打动了远在异国的卡夫卡!面对奥匈帝国的瓦解(大约与清帝国崩溃同时),犹太人丧失了之前名为约瑟芬的皇帝的保护,犹太人不知道是应该投奔耶路撒冷的新国家——城堡或天国,还是再次拥抱欧洲——尤其是说德语的德国文化——比如卡夫卡崇拜的歌德,抑或是就保留在布拉格这样的蕞尔小国——保持民族国家的独立性,卡夫卡不知道一个现代犹太人应该何去何从,犹太人应该成为一个等待与无用的民族,生活在一个类似村子一样的小国家,保持与世界的隔离,也许更好?

硬纸质水墨 | 武汉2020 - 被打包城的想象 | 局部
       保持间隔与隔离,彼此并不融合,这样的无用姿态好像并不简单。这里有着几重思考,如同后来本雅明在1938年,与一起被纳粹德国放逐到丹麦的戏剧家布莱希特讨论时,面对后者毫不客气的指责——卡夫卡作品太黑暗没有摆脱犹太小青年对于法西斯独裁者的向往,本雅明不得不找出这篇小说来反驳这个法西斯主义的极端指责。


硬纸质水墨 | 武汉2020 - 被打包城的想象 | 120x90cm
        在本雅明看来,卡夫卡倒不如说是着迷于某种虚无主义的步伐:这是阿基里斯追不上乌龟寓言的小说化提纯,年轻人永远抵达不了邻村,就如同阿基里斯的步伐被瞬间无数次微分后,一个个瞬间可能都是深渊,都无法跨越过去,就如同我们现代人因为现代官僚体制的复杂性,一个个衙门与文件就基本上把我们所有不多的欢乐都切碎了,时间似乎被空间切碎了,停顿下来,或者因为我们的无数好奇,甚至可能还因为瘟疫,也许根本不可能跨过去,瞬间就倒下而亡了。因此这里没有什么对于独裁者的向往,只有虚无主义的绝望与觉悟。


硬纸质水墨 | 武汉2020 - 显微镜下的舞蹈 | 120x90cm
       我们还是回到《道德经》的箴言上来,也许小说中的那个老人就是老子的化身?卡夫卡从1917年开始比较严肃地阅读老子与庄子这些道家的文本,《道德经》这个“老死不相往来”的要求,到底意味着什么呢?真的是小国寡民?或者是一种自我保全?保持隔离,保持间隔,永远都要保持间隔,哪怕可以听到鸡犬之声相闻,就如同台湾金门岛可以听到厦门岛上的广播声音,就是不相往来,而是至死都不往来,这个区隔,不是相对的,乃是绝对的!


硬纸质水墨 | 打包病毒 | 120x90cm   
        那为何要保持绝对的区隔呢?整个现代性的全球化过程,不就是打破区隔的地方性,不就是与不同他者的对话(dialogue),交流(com-munication),甚至要达到视域融合(con-fusion),因此出现了欧洲共同体(com-munity),所有这些都是为了达到“共融”,消除“差异”。但在老子这里,却奇怪地肯定间距(distance),肯定之间(entre),保持差异(difference),即保持分离(separation)与“间隔”(spacing)。
       不是消除差异,而是绝对肯定差异,并且保持距离,这间距不可能被消除,也不应该被消除,文明对话与文化交流 ,不是走向共融,而是保持“间隔化” (espacement)。越是接近,越是远离,如同“双曲线”的图示,不是为了接近,而是保持相互的背反。


硬纸质水墨 | 武汉 - 一座被封的城·之一 | 120 x90cm
       这个区隔的必要性,在我们这次全中国,乃至于全世界的冠状病毒的传染中,竟然体现出来了。你再也不可能抵达邻村,无论你有多少现代化的飞机轮船,被传染的巨轮在日本口岸停下了,无数的飞机停航了,香港口岸这么近也封了,台湾基本上自身隔离了世界。


硬纸质水墨 | 武汉 - 被封的城 - 雷神山即景 | 局部
     隔离,由此就成为了一种哲学,一种世界化的哲学。
     首先从武汉开始的封城与隔离,来自于冠状病毒的可怕,隐秘与持久性,大量的交叉传染,甚至就是在救治的医院,比如李文亮医生的被感染去世,导致其实这个世界上并没有安全之地。武汉尤其如此,也许火葬场都不是安全的,话说,不是几座监狱不也被严重传染了吗?


硬纸质水墨 | 武汉-一座被封的城·之二 | 120x90cm
      隔离,保持距离,戴上口罩,人与人之间彼此自觉隔离,甚至在家人与家人之间——整个儒家传统的血亲关系由此被分离,武汉人与中国人之间,中国人与亚洲人,亚洲人与移民,移民与本地人,整个世界都要开始隔离。
      在如此的隔离中,我们却无法区分开来:其一,这是社会政治管控的隔离?还是其二这是国家文明之间的价值区隔?抑或其三,这是真正医疗救护的隔离?当今世界,似乎无法区分开这三者,对于中国社会,尤其无法区分开这三者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话说这是在面对病毒根本无法治愈的条件下。从此保持间隔的例外状态,将成为世界化自我保护的一种常态。


硬纸质水墨 | 武汉2020 - 显微镜下的舞蹈 | 局部
        面对此间隔,面对病毒这种灵媒,病毒乃是一种自然的神圣性,本来与人类不相干,只是因为人类的贪婪,大量食用野生动物,导致动物的病毒来到中间宿主上,再传染给人类,并且经过变异,直接击中人类最为脆弱的心脏。


硬纸质水墨 | 雄起 | 120x90cm
中国艺术,水墨艺术,最为体现灵媒的水墨艺术,如何面对此病毒的侵袭,以及被隔离的自囚状态?


硬纸质水墨 | 筑城之料 | 局部
       艺术既要表达隔离自囚的痛苦,又要面对病毒的侵袭后果,还要肯定水墨材质本身的渗透通灵性?这些矛盾的时空感知如何得到表现?如果病毒是有着神性的——超越人性的力量与控制,那么,艺术如果没有通灵的力量如何可能抵抗此病毒的神秘力量?中国水墨艺术之为灵媒艺术,中国文字的图符或者道符化,不也是具有解咒的作用?


硬纸质水墨 | 武汉 - 一座被病毒吞噬的城 | 120x90cm   
        水墨之道,乃是要在物性与心性之间建立连接,是让物性与心性都向着精气还原——归根曰静与静曰复命,只有回到物化的根性,把物的消耗向着内心转换,而内心的呼吸向着自然的能量转换,水墨媒介乃是一种呼吸转换的媒介,一种生命能量转换的媒介。因此,如果水墨艺术可以转化生命能量,是否可以在封闭隔离中,打通魂魄的世界?    
        有生命来,有生命离开,一旦我们想到生命的消失不再,这个世界就坍塌了,死亡才是真正的隔离,所谓阴阳两隔,生命不应该屈服于死亡的功效,就要在世界的静寂处激活生命。


硬纸质水墨 | 马赛尔·普鲁斯特的窗帘 | 局部  
       老赫的水墨艺术,作为被围困在武汉疫区的艺术家,被困在现实村子里的艺术家,这个村子不仅仅远离天堂,它现在几乎成为了地狱!漆黑的灵魂在那里无声地叫喊着。他如何创作作品?如何回应此病毒的侵入与关系的隔离?他的基本手法是在卡纸上以水墨刷出墨痕,保持流淌的同时,塑造出富有张力的形态。  
       在这些作品上,我们看到了什么?最多的是《武汉-一座被封的城》系列,画面上总是会出现囚笼一样的框架,似乎要锁住所有的生命气息。或者还被打叉,如同贴上封条的房子。有时候画面充满着忧郁阳光下颤栗与抖动着的白光,每一个作品上都闪烁着末日来临之前的刺目光耀或黑色呐喊。尤其是那一折折如同扇面摺叠着的作品,或者如同手风琴,似乎每一折都是一天时光,有着自身展开的节奏,有着不屈服的柔韧,这是重塑呼吸的节奏。


硬纸质水墨 | 武汉2020 - 对气溶胶的想象 | 120x90cm  
       当然,画家也会画出《被困武汉的清风》,其中有着一些轻盈的薄纱一样的局部在透气。这些作品上的墨痕在喘息,在痉挛,在呼喊,它们肯定看生命呼吸的不确定性。因此,画家也画过口罩,但水墨材质混成的口罩,带着死亡的反光,但也有着遮挡死亡的纯净之光。老赫总是能够把生死瞬间转变的时刻聚集起来,把黑暗死寂与光明鲜活的转折同时呈现出来。


硬纸质水墨 | 武汉2020 - 一座被病毒啃噬的寂静之城 | 120x90cm   
       当然,老赫也想象过病毒的形态,或者那个显微镜下的世界,那个不可见的繁殖的世界,那个地狱一般的世界。这并非把恐怖显示出来,这是为了克服我们对于病毒的恐惧,水墨也是默化,乃是把那个让生命紊乱的机体消化,使之获得生命的韵律与生长性。  
       如果有着病毒的抵抗,那是我们生命自身中的免疫力,此免疫力也是来自于身体中的自然力量,只是需要不断激活。水墨之为水墨,乃是生命胚胎中干细胞的那种活化生长性,水墨艺术就是胚胎化的再激活,在老赫的作品上,水墨的形态乃是面对病毒的泛滥所激发的生长因子!如果细胞是有着神圣性的病毒,那么,水墨的胚胎化力量就是客服病毒的默化力量,水墨艺术只有唤醒了此无尽生长的力量,打开玄牝之门,让每一笔都保持绵绵若存的生长性,才可能成为灵媒。


硬纸质水墨 | 武汉2020 - 显微镜下的舞蹈 | 120x90cm
       水墨艺术的每一笔都是一个获救的瞬间,一笔一笔之间有着间隔,但也有着贯通,这是水墨书写的呼吸转化,因为水墨的每一笔痕都来自于心魂的一次深长的换气,这是与卡夫卡骑士的虚无步伐不同之处,时间才是神,水墨艺术就是让每一笔都获得神性,成为洗涤呼吸的致柔专气,是世界的玄德,这才是灵媒艺术的奥秘。


                                        老赫  |  Lao He
老赫(吴国全  黑鬼)
1957年生于武汉市
1983年毕业于湖北美术学院工艺美术系染织专业
 
据说祖父以上十多代都是教书匠,父亲能写会算,是一个养殖场的会计,文革中好多要命的大字报都出自他老人家的手笔。也不知算不算是一个文化人。但现在看起来顶多是一个用文字賺饭吃的人,记得以前填表时成分那一拦总是写的“城市贫民”,毌亲上过几年小学。能算些简单的数字且快而准,因为以前沒正式职业卖过冰棒、西瓜、香烟……父亲长期生病,身体欠佳,所以家很多事情都是我老妈干的。性格倔犟,绝不服输,现在回忆起来我的牛脾气大部分是从她那里接收过来的。我从小并没有绘画天赋,但是字还写得马虎,初二因字写得好进了武汉市有名的图画组(堤东街中学)……。大学考了三次才勉强过关,倔犟不服输的人大多都是一根筋,我就是这样一个一根筋的娃儿……。
 
退休前为湖北美术出版社美术编辑。
 
201962
水墨是一种哲学  - 上海
墨与物    第二届武汉水墨双年展  -  武汉美术馆
 
201861
自由的尺度——第五回中国当代水墨走向欧洲  -  意大利卡萨雷斯
台湾艺术博览会   台湾“水墨现场” - 台湾
 
201760
水+墨:亚洲视野下的水墨现代性转换  - 香港
《不此不彼—黑鬼40年磨成的剑》- 北京798·太和艺术空间
 
200851岁,
《中国三十年当代艺术展》- 北京 中国国家大剧院
 
2007  50
意派中国抽象三十年展北京展”》-  北京墙艺术中心
 
200649岁,
2006黑鬼材料艺术展》(个展)  -  北京今日美术馆

1992-1999 35-42岁,
《世纪反思·中国视觉幻灯展》-  美国芝加哥大学举办,
《透明·不透明》展  -  意大利、法国、比利时等博物馆, 
CHINA46——中国当代艺术家学术邀请展》- 上海、墨尔本、中国台湾。
 
1986  29岁,
参加《1986年湖北青年美术节 》大型水墨
装置《黑鬼传》-  湖北青年美术节中心展厅
 
1985  28 
《前进中的中国青年画展》-  北京中国美术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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