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阳八寨水墨人物写生随想
2025-08-20 孙跃雄
         自 2018 年起,我每年暑期都随王新伦导师的“水墨人物画高研班”深入少数民族地区采风、写生,八年间足迹遍布福建惠安大、小岞、贵州黔东南归柳、黄冈、小黄侗寨,岜沙苗寨、安顺屯堡、湘西凤凰、边城、矮寨苗族、土家族村寨,云南石林彝族部落等地,今年王老师和我们商议后决定把写生团队带进广西三江侗乡——程阳八寨。

         是初到陌生地区的躁动兴奋作祟,我每天起的比鸡早。晨雾中的程阳八寨,宛如一幅徐徐洇开的水墨画。作为古老的村寨,程阳八寨既是5A 级的旅游度假区,也是观察传统与现代融合的绝佳活样本,这里拥有 2000 余座吊脚楼、13 座鼓楼、11 座风雨桥,被誉为 “中国最大侗族木构建筑博物馆”。侗族女人的银饰在晨光里泛着冷光,与那历经风雨却岿然屹立的程阳永济桥相互映衬。脚下青石板路的露水,恰似洇湿宣纸的水墨。架好画板,整理思路,当毛笔触碰到纸面的刹那,无意识的传达:珍惜这场写生,针对对侗族人物的观察描摹的同时,最好能做一场水墨语言在民族性与当代性之间的游戏性实验,一次与过往在其他少数民族地区写生不同的别样实验。

作品欣赏:







         这次的人物写生我们精心安排了男女老少、高矮胖瘦侗族模特,配套各具特色的民族服饰。我在想民族性的笔墨表达向来面临双重困境:要么陷入符号化的刻板复制,将银饰、鼓楼、百褶裙等简化为文化标签,要么在追求 “原汁原味” 中失去艺术张力,沦为档案式的描述记录。过去在福建惠安写生时,我们多聚焦于惠安女独特的服饰与劳作场景,笔墨上更侧重对其服饰色彩与质感的呈现。在贵州岜沙苗寨,我们则着重刻画苗寨男子的发髻与火枪所彰显的倔强民族个性。而在程阳八寨的写生现场,身着传统侗布服饰的妇人低头刷短视频,背篓里的智能手机与靛蓝染布形成奇妙叠印 —— 这种时空折叠的视觉冲击,迫使笔墨语言必须要跳出惯性!

         民族服饰纹样色彩和银饰的交织是这次写生的表现难点,我们从笔墨线条的节奏变化、浓淡干湿由古及今的表现力入手。我尝试用破墨法表现侗布的肌理,让浓淡不一的墨色在宣纸上自然晕化,既保留织物的粗糙质感,又通过墨色的现代构成感消解地域符号的封闭性。将民族色彩和当代潮流相结合,试图创造出个人的绘画特色。就如同在描绘九十多岁的侗族阿公时,我用凝重的墨色勾勒轮廓以灵动的淡墨晕染,尝试在传统笔墨与现代审美间找到平衡,再现侗家古老文化的独特魅力,这与在湘西凤凰描绘苗族高帽阿婆的笔墨手法又有所不同。






         德国哲学家伽达默尔曾指出,真正的肖像画并非对所表现人物的简单摹仿,而实际构成对人物之存在的一种“扩充”。因此,在人物塑造上,我们注重与写生人物间进行深度“对话”,由此既突破浪漫主义式的私人化表达,也反对自然科学式的机械描摹,让笔下人物的世界得以在作品中得到保存,让当下的独特时代特质得以被传达。当代性的融入绝非简单嫁接时髦元素,而是要在笔墨精神层面与时代对话。在写生少女乐手时,我尝试用小笔细腻勾勒,同时又用章草般的笔法表现衣褶的流动,破墨过后线条如同被数字化时代切割的时间碎片,却在整体构图中形成新的韵律。这种处理方式受到侗族大歌多声部复调的启发—— 不同时代的笔墨语言如同不同声部,在碰撞中产生超越特定时空的艺术张力。

          我力求把每张写生草稿都整理为一张独立的艺术作品。在我看来,要实现这一目的,首先需加入道具芦笙、侗琵琶,以富有节奏感的线条表现其外形,再用墨色的浓淡变化展现乐器的质感与光影,让古老的乐器在现代的笔墨语境中焕发生机,仿佛能听见那穿越时空的美妙乐音。有几张的背景加入远处鼓楼,用虚化的笔墨处理,营造出空间感与氛围感,展现出传统习俗在当代生活中的活力。回想在云南石林写生彝族阿诗玛,我们更注重用厚重的笔墨展现彝族的粗犷与豪迈,而此次对侗族的描绘则多了份灵动与细腻。





         数字时代对于人物写生存在干扰,矛盾焦点在于存在性的艺术审美表达与复制性的文化工业符号之间的矛盾,当韩式明星鼻型与眼型泛滥中国、批量化的AI滤镜重塑视觉感知,时尚的人工美已成为可定制的昂贵商品时,自然美成为我们需要守护的意义。因此,我们始终坚守绘画的真理本质,在写生中过滤掉那些浮躁的元素,以“对话”方式深入理解人物内在的精神气质。这种笔墨突围的关键在于找到民族文化基因与当代审美意识的共振点。程阳八寨的风雨桥给了我重要启示:这座横跨林溪河的建筑,既保持着侗族木构的榫卯智慧,又在廊柱倾斜角度中呈现现代力学原理。写生时,我将桥身的弧线转化为人物衣纹的转折,用淡墨渲染的桥影作为背景,让身着传统服饰的人物在现代构成的空间里呼吸。

         暮色中的八寨渐渐隐入墨色,画纸上的人物却愈发清晰。这场写生与高研班八年间在其他少数民族地区的写生经历相互映照,最终证明:民族性不是博物馆里的标本,当代性也不是无根的浮萍。当笔墨真正扎根于文化的土壤,又始终保持对时代精神的敏感,由此便能在传统与现代的交汇处,生长出既扎根本土又面向世界的艺术新形态。程阳八寨的晨雾终将散去,但留在宣纸上的探索,会与在福建、贵州、湘西、云南等地的写生成果一起,成为水墨艺术突围之路上的重要坐标。而我想更为重要的是,这种独一性的水墨绘画艺术,更是在机械复制时代的当下,阐释并守护世界意义的最高真理表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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