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静者慧。
我喜欢这句话:天不语自高,地不语自厚。喜欢的理由很简单,就是它沉静中蕴含着力量。
认识杨文蓉是在2015年的秋季。一天,我正和我老师、油画家叶老师在平和五寨的“寨河土楼”里写生。平和南胜镇二位年轻艺友闻讯赶来,静静地看着我和老师在写生,没有说一句话,就这样静静的站着、看着,直到我和老师歇息下来,才和他们搭上话,才知道他们也喜欢绘画,而且其中一位也涉及油画艺术好些年,这位油画同道艺友就是静静的、沉默寡言的杨文蓉。一小时后,他们有事告辞,临别之际,我赠给杨文蓉一本我的版画作品集。
2016年夏天,我组织了十几位福建省艺术家到平和灵通山写生采风,叶老师有几个油画布框寄放在小溪的一位女画友家里,嘱咐我顺道去拿一下,按老师给我的电话和地址去拿了画框,一见面才发现这位女艺友就是杨文蓉,这算是和她第二次的见面了,她也是这么静静地看着我,只是客气地寒喧了几句话……
一个画家画的题材、画的语言、画的风格等,是由画家的生活环境、接受教育、人生阅历、人的修养气质、艺术天赋和感悟等等多方面因素构成的。文静的杨文蓉也是在特定的环境下开始有了自己的艺术追求、有了自己的绘画面貌的。虽然平时与她交集不多,但偶尔也会在微信朋友圈看到她发的一些作品和文字东西。才知道,她不光画油画,也喜欢写作。虽然安静,却颇有灵性,这是她给我的直觉。
就整个油画画面效果而言,杨文蓉更喜欢“无笔触”细腻柔滑又舒适滋润的表现技巧,这是基于她有多年临摹仿画西方古典绘画风格作品的经验,也基于她站在女性心理角度的气质与思考。而我,则更喜欢“有笔触”的油画语言意味。因为在我看来,笔触不仅可以丰富的画面形式要素,也更能显张画家的艺术个性魅力。
我们之间有着关于“有笔触与无笔触”的油画语言的讨论,当然,最终我们都同意,所谓有笔触与无笔触,只是明显与不明显的笔触使用效果而已。它也只是画家不同的感性或意愿的支配差异不同而已。它只是艺术造型手段的暂时性的一种选择和皈依,是视为画家绘画语言偏好和主观精神状态的呈现。
必须指出的是,我们之间的讨论都是直面杨文蓉的油画作品而展开的,看似只是关于油画艺术语言与画家精神世界的内在联系问题。但涉及的却不仅是油画艺术传达的表现语言工具使用,而是深入艺术与人的精神构成的思想维度。思想的维度是有张力的,是既独立又有力量的。
而实际上,杨文蓉的油画作品大多也是“有笔触”的,只是这种笔触更为细腻、更为精致,是她所站在的位置和她的所要表达的那一片思想的世界。
我想,不管是绘画的“有笔触与无笔触”,表面看似只是油画语言的表达呈现问题,而其实反映的是画家精神性的具体问题:都是画家的对客观世界的感悟,都是画家的主观意识和情感的表达,都是画家对艺术之美的理想与诉求。

油画在历史进程中的发展,一是基于社会对艺术的影响和评价选择等方面的诉求,二是画家对绘画本身创作规律的认识与思考。古典时期的油画,不外露笔迹形态的绘画方法到显彰笔触的描绘方式,体现的是画家“再现”变为“表现”的艺术特征。再现性的绘画讲究刻画的对象的逼真与准确,而表现性的绘画则更多传达画家对艺术表现自由与精神的理解。
古典主义的精细绘画方式以及所创造的历史成就有目共睹,而不拘一格地放笔直抒情感的有笔触的表达方式,因在画面上更能体现画家“感觉”,也倍受青睐。二者张显的都是油画语言自身的趣味与美感,无所谓孰高孰低、孰好孰不好的定位。只是“萝卜白菜各有所爱”的选择方式不同而已。
在艺术品与市场摸爬滚打多年的杨文蓉自然知道,她虽非科班出身,但这种短处反而在绘画创作过程少了许多包袱,追求一种与自己擅长和与内在精神生命相适应的油画表达方式,探索岀一种情感个性与之相融合的艺术面貌,才是自己内心深处所需求和渴望的。画家首先是一个人自由自在、独立存在的人,必须兼顾着物质世界与精神世界的需要与梦想,才会在艺术追求中成长为一个强者,才能达到某一种高度。
这一点杨文蓉是清醒的,她也是安安静静地、一步步地走向属于自己的艺术目标的。

二、
实者慧。
李可染先生有一枚心爱的篆刻印章,印文就是“实者慧”,不仅如此,他也多次书写同字文的书法作品。他说:“天下学问唯走实而勤奋坚强毅力者得之,机巧不能得也。”观之杨文蓉,用此句印证她的为人从艺颇得真实写照。
杨文蓉是地道的闽南平和人。平和无论是人文环境还是地理景观,都是一个独具特色的区域。她的身上也独具一种独特的魅力。
2018年夏天,杨文蓉和叶老师在平和县某宾馆 天台上写生,烈日炎炎下,一老一少汗流夹背,乐此不疲。她还编了一组写生照片发在朋友圈,并调侃道:在阳台上䃼钙。
烈日当空,人和艺术都处于烧炙火燎之中。这种拼搏游戈状态,我颇不以为然。因为,艺术与人之间、与尘世之间还是要有一种距离感比较好,在这种距离中反而会在反复审视中留给自己一个有感知的空间,不陷于所谓的艺术“高、大、上”,不迷失在艺术的所谓宏伟远景。还是“流连忘返,顾盼有别”为好。
过后,阳光暴晒让杨文蓉的臂膀脖子疼痛好久,并脱了一层皮。但她毫无怨言,只是坐在沙发上一遍又一遍地涂抹着保湿霜。她说:艺术不能当饭吃,但不吃又能饱。
同年秋末,我和厦门水彩画协会的几位画家到平和芦溪写生,并邀杨文蓉同行,她二话不说丢下手头上油画订单的活,一起去了山区乡村写生,几天后回来,她才告知我,其实她很忙,老板娘订单催得紧……
唉!实诚的杨文蓉。

虽然油画源自于西方,但百余年来油画人的孜孜追求和不懈努力,以及对油画手段和材料的学习研究,对油画从陌生到熟悉,至今己经成为中国当代绘画语汇的组成部分。
有时我对杨文蓉的油画作品实在无法给予定位归类,因为它既有古典风格,𨚫完全非逼真写实,它既有印象画派,又似有浪漫气息……我想,可能杨文蓉自己也不太愿将自己的油画作品简单归附于西方哪一流派、哪一主义的,因为,油画对她而言仅是“喜欢”二字。是的,杨文蓉一直以喜欢的方式来画她的油画,来构建属于自己个人的艺术世界。而且,想必也无须对杨文蓉的油画做过度的解读,不就是一幅简简单单、明明白白的画吗。
正如她自己说的那样,艺术没那么复杂,没那么高尚也不会低贱。生活与艺术,现实与内心,相互粘连又相互剥离,剪不断,理还乱。
也是,艺术的审美价值也是无法用划定的条条框框加予限定的。也是,油画只是杨文蓉生活的一部分,面对浩瀚的生活天地,杨文蓉只是面对艺术一偶并与之默默的对白,并让这种对白折射并映照在画面上,真实流露出对艺术充满激情和感动,真实折射出她充满希望的身临其间的意境。
艺术,只是在杨文蓉真实又广阔的精神世界中占据相对比较独特比较重要的位置而已。它是无法被其捆绑而加予限制的。生活是如此美好,我又岂能太辜负。既喜欢又不迷失,既欣赏又不迷乱。对生活和艺术的观照,同时又赋予多姿多彩,这才是真正的艺术与生活的态度。对生活如是,对艺术如是。
面对杨文蓉的油画,仿佛是在倾听她的生活真实故事,她的默默地寻求自己艺术内心深处的真实感受,那是通往属于她自己衷爱的油画之路,也是她存在着的一个和谐、沉静的精神空间。

三、
诚者慧。
绘画是视觉艺术。自然与生活、心理与情感等等,这些非视觉性的心灵意蕴,如何视象化,如何用视觉化手段实现?
2019年初夏,石狮市相关文化部门邀请福州、厦门、漳州市一些画家到泉州、晋江、石狮、南安等地写生。同行有部分是国内著名的画家。在永宁古城、五店市现场写生,杨文蓉总是静静地站在老画家的身后默默观察他们是如何写生的,并且还不时请教和提问一些“现场与非现场”等艺术创作问题。
她诚恳地对我说:“看黄永生老师现场写生,它的作品呈现和现场写生对象总是会有“似是而非”的感觉。但又感觉很舒服、很精彩。这与我稍早,看叶老现场写生油画一样,他们总是能把看到的物象转化成非物象的艺术视觉效果。真的收益匪浅。”
显然,杨文蓉已经在注意和思考“写生与物象、物象与视觉”的审美文化问题。而这也是当下绘画艺术的敏感的前沿课题。
尼古拉·尼尔佐夫说:“新的视觉文化的最显著特点之一,是把本身非视觉性的东西视象化。正如通常所说,视觉文研究的是现代文化和后现代文化为何如此强调视觉形式表现经验,而并非短视地只强调视觉而排除其他一切感觉
。”
王国维先生在他的《人间词话》一书中就提出了艺术的“写境与造境”的关系。“写”与
“造”一字之差,却道岀来了艺术创作的高妙境界。艺术创作是一个画家思想、意识、情感的真实活动和表达。好的艺术作品,是能够将自我的生命感受、情感体验通过富于个性的艺术手段丰富又准确地表达出来,进而形成自己的独特的艺术语言和艺术风格。因此,一个独特独立的画家,除了具备掌握独具魅力的艺术语言表达外,还需要有敏锐捕捉到人与物之间的微妙又深刻的关系。具备了驾驭艺术与外界的这种平衡关系的能力,就能站在艺术的高处。
近年来,杨文蓉经常与其他画家一起到闽南乡下写生,创作了许多闽南农村土楼的油画作品,如《绳武楼》、《植璧楼》、《福峙楼》等,画面色调轻快、用笔简练,农村即景在她笔下是如此自然又贴切地又充满诗意的手法表现出来。这些作品也大都被相关艺术机构收藏。
应该说,农村自然风光处处皆可入画,就看画家如何取舍?如何将可以入画的物象转化成审美对象,转化成画家心中的视觉形象。油画语言技巧故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画家眼中的“审美再创造”,具备了这种条件与能力,就可以创造一种强调视觉又超越视觉的艺术佳构。
杨文蓉的文学修养和诗情感性思想无疑在她的油画创作中取到至关重要的作用。因为,她常常可以从惯性艺术视角中跳出来,敏锐地捕捉视觉背后的丰富的审美与心灵意境。因此,我常能在她的油画作品感受到这种诗意。如《山路》、《海边》、《寨河土楼》、《岁月悠悠》、《林语堂故居》……这一幅幅有如一首首视觉的诗。
杨文蓉所创作的油画作品,不仅是她对视觉形象根据自己的特点的量身定制,同时,也是她由视觉形象联想创造的诗意画境。当代艺术应该是由当代艺术家所创造的艺术。艺术地又诗性地感受生活,这才是艺术创作的灵光闪现,让艺术作品闪耀着灵动与美的恒久魅力。
杨文蓉满怀期待又充满希冀,用她的艺术方式,正在创作属于这个时代、属于她自己的‘当代艺术’。

除了油画,画壁画、种花种菜也是杨文蓉联系生活、联系社会的一个方式。可能是她的职业关系,也可能是她的生活角色需要,她总是会用一些时间去观照这些看似与画油画“不搭边”、不本份的事。油画与壁画、文学与诗歌,都是杨文蓉用艺术的方式参与社会实践活动的思考,在某种程度上也是传达了她做为一个画家的社会“责任感”。
杨文蓉是丹青好手,也是生活巧手。废弃的塑料容器,在她手中剪贴修编,三下两除二,顷刻之间即变化成惟妙惟肖的动物造型的摆设之物;废弃的玻璃瓶子、酒瓶子、土罐,经她的手,再缠上麻绳之类线头,也会变幻成质扑雅致的插花用花瓶器皿,令人啧啧称妙。让人真有化腐朽为神奇之感。
更令人惊叹不已的是,她的阳台花圃简直就是“菜篮子工程”,美不胜收的花卉草木间,种植着茂盛的可以吃的“菜”,让人分瓣不岀哪是花哪是菜。看我欣赏又不解游离的眼神,她美滋美味地又真诚地告诉我:“将花吃成菜,那是生活艺术;将菜种成花,那才叫艺术生活。”能将物质与精神修炼的如此和谐一致,真非生活高人莫属。
艺术,多学多知,融合贯通;生活,智慧地选择和灵活的坚持,这不也是她油画创作的另一种暗喻与转换“图式”吗?



“面对生活,我常常感到我读的书太少了。所以我经常会对我画的东西不满意。我会抓住一切可以学习的机会,愿意倾听来自周围不同的声音。让每一次写生都会带来每一次的进步,带来每一次的惊喜和感动。”这是杨文蓉的实在话。她也从不在我面前掩藏她内心的真实想法,也不止一次地向我表达她的真诚的愿望。
杨文蓉为人善良又真诚。她的油画艺术就像她联系世界、联系生活的窗口。从这个窗口她可以看外面精彩美妙的景色,也让大家看到了她的真诚的艺术表现。
在这块艺术土地里,杨文蓉往往会构建一个生活和自然在情感体验对应上的虚幻又浪漫的世界。因此也常被误认为她的真诚里潜藏着某些捉摸不定的动机。
我知道杨文蓉的真实又真诚的生活存在,以及她对人对事对艺术的真诚动机。对她来说,艺术生活与情感世界是可以被叙述的。但也要看是否是遇上对的人和愿意倾听的人。所以,艺术创作,可不是仅仅识会讲故事、叙述传说这么简单,必须摒弃嘈杂的环境和喧嚣的声音,必须排除情感与理智、艺术与生活的纠缠不清,真诚地通过艺术作品与外界联系沟通,表现自己的内心深处的情感。
“我热爱简约又诗意的生活,也愿意追求这种艺术与理想的生活方式。”杨文蓉不为外界喧嚣打乱自己的物质生活和她的精神世界,唯其如此,她更有一份难能可贵的从容淡定和发自内心的扑素深刻。
是的, 她是慧者,也是悟者、行者。
———2019年七夕凡章于平和。
作品欣赏:

《五寨无名楼》50x70厘米(2017年)

《芦溪土楼一》50X70厘米(2018年)

《芦溪土楼二》50X70厘米(2018年)

《芦溪土楼三》50X70厘米(2018年)

《芦溪土楼四》50X70厘米(2018年)

《林语堂故居一》50X70厘米(2018年)

《林语堂故居二》50X70厘米(2019年)

《三月里》70X90厘米(2021年)

《柚园小屋》50X70厘米(2017年)